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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

「在此同時,龐度萊(那是我的農場)的奴隸開始傳出在走廊看到他的鬼魂,連工頭也無法維持秩序。上流社會的人拿一些有關那次事件的尖銳問題來問我妹妹,她因而變得歇斯底里起來;她不是真的歇斯底里,只是認為她應該如此反應,所以她就這麼做了。我酗酒度日,盡可能少待在家裡,過得像一個想死又不敢自殺的人。我一個人走黑街及小巷,我在酒館裡不醒人事;我取消過兩個決鬥,是因為無趣而不是怯懦,我真心地想被殺掉。然後我真的被襲擊了,襲擊者可以是任何人,我的邀請是開放給水手、小偷、瘋子或任何人的,但那卻是個吸血鬼。有天晚上,他在離我家門幾步的地方抓到我,然後把我丟在那裡等死,至少我猜是這樣。」

「你是說......他吸了你的血?」男孩問。

「是的,」吸血鬼笑了起來:「他吸我的血,事情就是這麼辦的。」

「可是你活下來了,」年輕人說:「你說他讓你留在那裏等死。」

「他把我吸到了瀕臨死亡的臨界點,這對他來說是足夠了。我一被發現,就立刻被抬上床,當時我不但困惑,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。我猜想大概是酗酒終於導致中風了,我準備現在死去,所以對飲食或看醫生都沒興趣。我母親差人找神父,當時我發著高燒,把全部事情都跟他說了,所有我弟弟看到的異象及我做的事。我記得我緊抓著他的手臂,要求他一遍又一遍地發誓不會告訴任何人。『我知道我沒殺他,』最後我對神父說:『只是我沒辦法在他死掉之後還活著,沒辦法在我那樣對待他之後。』

「『這太荒謬了,』他回答我:『當然你可以活下去,除了自我束縛之外,你什麼問題也沒有。你母親需要你,更別提你妹妹,至於你這個弟弟,他是被魔鬼蠱惑了。』當他這麼說時,我是那麼地震驚,以至於完全無法抗辯。魔鬼製造出影像,他繼續解釋說,魔鬼到處猖狂,整個法國都在魔鬼的淫威之下,而大革命就是它最大的勝利。除了驅魔、祈禱、禁食,當體內的魔鬼發怒而讓他四處撞擊時以人力壓制之外,沒有其他可以拯救我弟弟的方法。

「『是魔鬼把他丟下去的,這太明顯了。』他宣稱:『在那個房間裡,和你談話的根本不是你弟弟,你是在和魔鬼談話。』這激怒了我,之前我相信我已經油盡燈枯,但原來還沒有。他繼續大談魔鬼、奴隸的巫毒邪教、及世界其他地方的附身事件,然後我發狂了,我砸毀了房間,還差點殺了他。」

「但你的力量......是吸血鬼......?」男孩問。

「我完全瘋狂了,」吸血鬼解釋道:「我做了我在健康時也無法做到的事,現在那些情景已經變得混淆、褪色而且怪誕,但我記得把他推出房子後門,越過園地,頂在廚房的磚牆上,在那裡我捶打他的頭,直到差點把他打死。當我終於被制伏下來,而且精疲力竭得快要死掉時,他們還幫我放血。傻瓜。不過我要說的是其他的事,就在那個時候我認清了我的自大,也許是因為我看到它反映在神父身上,他對我弟弟的輕蔑態度反映了我自己的,還有他對魔鬼立即及膚淺的批評,連稍微想像一下聖徒曾如此近地走過也不肯。」

「但他的確相信魔鬼附身。」

「那只是個很世俗的想法,」吸血鬼立刻說:「人們不再相信上帝或神聖時,仍然會相信魔鬼,我不知道為什麼。不,我的確知道為什麼;邪惡永遠是可能的,而神聖終究是困難的。可是你必須了解,附身其實是形容一個人發瘋的另一種講法;我覺得那個神父來說是這樣的。我相信他看過瘋狂的人,也許還站在瘋人面前指稱那是附身。驅魔時。你不必要看到撤旦出現,但站在一個聖人的面前......相信這個聖人看到了異象?不,這就是自大情結,我們拒絕相信的癥結,可能就藏在我們心中。」

「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,」男孩說:「可是你後來怎樣了?你說他們為了治療而為你放血,這一定幾乎讓你送了命。」

吸血鬼笑了:「是的,的確如此,但那個吸血鬼在當天晚上回來找我。你知道,他想要龐度萊和我,我的農場和我的肉體。

「當時已經很晚了。就在我妹妹睡熟以後,我還記得一清二楚。他從園地而來,無聲無息地打開門。一個高大、皮膚光滑及有濃密金髮的男人,行動優雅而且幾乎帶著貓般的氣氛。他把一方圍巾罩在我妹妹眼睛,然後降低燈芯。她在洗手盆及用來擦拭我額頭的毛巾旁打盹,而在圍巾之下,她直到早晨都沒有動過。然而到了那時,我已經大不相同了。」

「有什麼不同?」男孩問。

吸血鬼嘆了口氣,向後靠在椅背上望著牆:「起先我以為他只是另一個醫生,或家裡找來勸說我的人,但是這些猜想立即消逝。他走近我的床邊,俯下身來,臉孔暴露在燈光下,而我看出他完全不是一般的人類。他灰色的眼眸燃燒著白熱的光芒,身旁修長蒼白的雙手不屬於人類。我想,在那個片刻,我一切都懂了,他接著告訴我的只是後續補充而已。我的意思是,當我一看到他,看到他不尋常的氣質,就知道他不是任何我認識的生物。當時我已經全然崩潰,過去因為心結,而不肯接受一個比較特殊的普通人,現在那個自我已經瓦解了。所有的想法,甚至我的罪惡感及求死心,似乎都不再重要。我根本完全忘卻了自己!」他說,同時握拳輕捶胸口。

「我完全忘卻自己,而同時也完全了解什麼叫做可能性,然後我只感到愈來愈驚奇。他告訴我我會變成怎樣,他自己以往的生活及將來。我的過去漸漸縮小為灰燼,我看到我的一生,如同站在一旁觀看一樣,那些浮華、自私、不斷地在小煩惱之間逃來逃去,對上帝及聖母的口舌之惠,祈禱書裡寫滿了聖人的名字,這些一點也沒有改變我狹隘、物慾及自私的生存模式。我看到我真正的上帝......大部份人的上帝:食物、飲料,及依循陳規的安定生活。一切不過是灰燼。」

男孩的臉因為困惑與驚異而緊繃,「所以你決定成為一個吸血鬼?」他問,吸血鬼沉默了半晌。

「決定,似乎不是正確的字眼。然而我也不能說,從他進門的那一刻起,這樣的結局就是無法避免的。不是的,真的,那不是不可避免的,但是我也不能說是我決定的。讓我這麼說罷,當他說完時,我已經沒有其他可能的決定,而我毫無反顧地走上這條路。除了一件事。」

「除了一件事?什麼?」

「我最後的一次日出,」吸血鬼說:「那個早晨我還不是吸血鬼,我看到我最後一個日出。

「我清清楚楚地記得它,但我不認為我記得以前的任何一個日出。我記得光線飛舞到法國式落地窗的頂端,蕾絲窗簾後方染白了一塊,接著葉隙的微光愈來愈強,最後陽光自己穿透了窗戶,窗簾的蕾絲投影在石板上,也圍繞著我沉睡妹妹的身形。蕾絲的影子佈滿了遮蓋她頭肩的圍巾。當她覺得熱起來時,她在睡夢中掀開圍巾,陽光直接照在她的眼睛,而她把眼瞼閉得更緊。然後,光線移到她趴著的桌子上,並且在水瓶的水中燦閃躍動。我可以在我的手掌,接著是臉上感覺到陽光.。我躺在床上,思索剛才吸血鬼告訴我的話,此時我才向日出告別,成為一個吸血鬼。這就是......那最後一次日出。」

吸血鬼又看著窗外了,當他停下來時,沉默是如此突如其來,男孩覺得好像可以聽得到似的。然後他聽到街上的吵雜聲,一輛大卡車的聲音震耳欲聾,讓頂燈開關線也為之搖動,接著卡車走了。

「你想念它嗎?」他小聲地問。

「不真地想,」吸血鬼說:「除此之外還有那麼多事情,但我們剛剛說到哪裡了?你想知道是怎麼回事,我是怎麼變成一個吸血鬼的。」

「是的,」男孩說:「你到底是怎麼變的?」

「我沒辦法告訴你到底是怎麼回事,」吸血鬼說:「我可以告訴你,可以用許多文字來形容,以使它對我有意義,也使它對你有說服力,但我無法明確告訴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。就像如果你還沒有性經驗,我很難告訴你那是什麼一樣。」

年輕人似乎突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,但吸血鬼在他開口前繼續說道:「如我所告訴你的,那個吸血鬼黎斯特想要那座農場和我。當然是為了世俗的理由,他願給我一個與世界同生共死的永生作為交換。但他不是個挑剔的人,他不認為世界少數的吸血鬼人口應該是一批精挑細選的精英。我可以說,他也有人類的問題,一位雙目失明的父親,不知道兒子是吸血鬼,而且不能讓他發現。因為他本身的需求以及必須照顧父親,住在紐奧良對他來說愈來愈困難,所以他要龐度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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