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第五章

「我們在客廳桌邊坐下,黎斯特在擦亮過的木頭桌子上玩單人牌戲,我在一旁輕視地凝望他。他正喃喃地講些廢話,我會習慣殺人的,他說,這會變成小事一樁,我不能讓自已動搖,我反應過度,好像那些『凡人的成分』還沒有擺脫一樣,我會很快地習慣這些事。最後我終於問:『你這麼認為嗎?』其實我對他的回答根本沒興趣,我現在己經認清我們之間的差異。對我來說,殺戮的經驗簡直像災難一樣,吸吮黎斯特的手腕也是;這些經驗如此懾人,大大改變了我對周遭事物的看法。從客廳牆上我弟弟的肖像,到法國窗頂格中的一個孤星,我無法想像另一個吸血鬼會把這些視為理所當然。我永遠地變了,我知道,而我對任何事──甚至紙牌一張張擺成一列的聲音──都感到尊敬。黎斯特卻感覺相反,或者他根本就沒感覺,他是那種錯誤的人選,什麼好的東西都做不出來,和凡人一樣淺薄而不快樂。他一面玩牌一面閒聊,輕視我的體驗,完全封鎖住他自己可能有的體驗。

「到了早上,我發現我完全超乎於他,讓他當我的師傅完全是因為我被可悲地騙了。他必須指引我通過一些必要的課程──如果還有其他真的課程的話,而我必須容忍對生命毫無敬意的他。我對他覺得寒心,並不是因為比他優秀而輕視他,只是我渴求更多新的體驗,和我的殺戮一樣美麗,一樣天崩地裂的體驗。而我發現,如果我想盡量擴大我所有的體驗,我必須用我自己的力量來學習,黎斯特幫不上忙。

「當我終於從椅子起身走到走廊上時,已經過了午夜了。月亮飽滿地懸掛在柏樹之上,燭光從敞開的門流瀉出來,房子的柱子及牆壁才剛粉刷過,地板剛掃過,夏雨讓夜晚乾淨而閃爍著水滴。我靠在走廊最後一根柱子上,頭碰到茉莉的卷鬚,長在那裡的它與紫藤永遠處在交戰狀態。我想到在整個世界與整個未來,究竟有什麼在等待我?然後我決定珍惜地、誠敬地去面對它們,我知道,每件事都會引導我走向另一個新的體驗。我自己還不確定這是什麼用意,我說我不想魯莽地進行體驗,我覺得做為一個吸血鬼是這麼有力量,以致於不該加以浪擲,你了解我的意思嗎?」

「是的!」男孩急切地說:「這聽起來好像是在戀愛一樣。」

吸血鬼的眼睛發亮,「對的,那的確像是戀愛,」他笑了:「我告訴你我那天晚上的心智狀況,好讓你了解吸血鬼之間也有很大的不同,以及我怎麼會採取與黎斯特不同的作風。你必須了解,我並不因他不欣賞自己的體驗而責怪他,我只是不了解這樣的感受怎能被浪費,但接著黎斯特做了件讓我找到學習之路的事。

「他相當欣賞龐度萊的財富,他對他父親晚餐用的瓷器餐具之美感到高興,他喜歡天鵝絨縵布的觸感,還用腳趾撫弄著地毯的花紋。現在他從瓷器櫃裡拿出個水晶杯,然後說:『我真懷念玻璃杯。』由於他的語調裡有種帶著促狹的愉快,我開始以嚴苛的眼光研究他,我真的非常討厭他!『我要向你表演一個小把戲,』他說:『如果你喜歡玻璃杯的話。』

「把杯子放在牌桌上之後,他走到我站的走廊上,姿態再度轉變成一個正在追蹤獵物的動物,眼睛刺探著房子燈光之外的黑暗,窺視橡樹拱型枝椏的下方。突然在一瞬間,他已經跳過欄杆,輕輕落在下面的地上,然後閃進黑暗中,雙手抓住了個東西。當他持著牠站在我面前時,我驚訝地看到那是隻老鼠。『別這麼白痴,』他說:『你沒見過老鼠嗎?』那是隻巨大、有長尾巴而且正不斷掙扎的田鼠,他抓著牠的脖子,讓牠沒法咬人。『老鼠可以是很好的食物,』他說,然後帶著老鼠走向那個酒杯,扯開牠的喉嚨,立即讓杯子注滿鮮血。老鼠被丟下走廊欄杆。黎斯特勝利地將酒杯舉向蠟燭,『你恐怕不時得靠老鼠維生,所以拿掉你臉上的那種表情,』他說:『老鼠、雞、牛,如果你不想在船上引起恐慌,而使得他們來搜你的棺材的話,你最好清理一下船上的老鼠。』然後他優雅地啜飲鮮血,彷彿那是紅酒一樣,他小小地擠了個鬼臉:『涼得這麼快。』

「『那麼你的意思是,我們能靠動物過活?』我問。

「『是的,』他全喝了下去,然後隨意地把杯子丟進壁爐,我瞪視著碎片。

「『你不介意吧?』他帶著諷刺的微笑指碎片,『我真希望你不會,因為如果你介意的話,你也不能做什麼。』

「『如果我介意的話,我可以把你和你父親趕出龐度萊。』我說,我相信這是我第一次發脾氣。

「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?』他帶點驚覺地問:『你還不是每件事都知道......是嗎?』他大笑,然後慢慢在房裡踱步,手指撫過大鍵琴的絲墊,『你彈琴嗎?』他問。

「我好像說了類似『別碰!』的話,於是他嘲笑我,『如果我喜歡我就碰它!』他說:『你還不知道──例如──所有會讓你死的事,而現在死亡會是一場大災難,不是嗎?』

「『世界上一定有別人可以教我這些事,』我說:『你當然不會是唯一的吸血鬼,你爸爸大概已經七十歲了,你變成吸血鬼不可能很久,所以一定有人曾指導你......』

「『你認為你可以自己找到其他吸血鬼嗎?他們可能會看到你,我的小愛人,但你看不到他們的。不,小朋友,我不認為你現在對事情有很多選擇,我是你的主宰,而你需要我,對於這點你同樣也無可奈何。我們兩人都要供養別人,我的父親需要醫生,還有你的母親和妹妹,別動任何想告訴她們你是吸血鬼的凡人念頭,只管維持她們和我父親的生活。所以明天晚上你最好殺快一點,然後專心處理你農場的業務。現在上床吧,我們睡在同一間臥室,以降低危險。』

「『不,你自己關好你的臥房,』我說:『我不打算和你共處一室。』

「他生氣了,『路易斯,別做什麼蠢事,我警告你,一旦太陽昇起,你就沒辦法保護自己了,完全沒辦法。不同的房間意味著安全被分割,要有雙倍的防備,還有雙倍被發現的機率。』然後他說了一堆恐嚇我聽從的話,但他大概只是對著牆壁說而已,我專注地看著他,但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麼。在我看來,他顯得懦弱而愚蠢,一個囉嗦的蠢男人。『我單獨睡,』我說,輕輕地逐一用手滅掉燭火。『快天亮了!』他堅持。

「『那麼鎖上門。』我說。抱起我的棺材走下磚砌的樓梯,我聽到樓下法國門上鎖及幔簾拉上的聲音,天空已經發白,但仍見星辰閃爍,從河邊吹來的風帶起另一場微雨,點點洒在石板地上。我打開弟弟的禮拜堂門,拂開幾乎鎖住門的帶刺玫瑰枝啞,把棺材放在禱告台前的石板地上,我幾乎可以看得到牆上的聖人畫像。『保羅,』我輕輕地向弟弟說:『在這一生中,我第一次對你的死毫無感覺,感受到你失落的悲傷,彷彿我以前從來不懂得感覺一樣。』你知道......」

吸血鬼轉向男孩:「我終於成為一個完完全全,徹徹底底的吸血鬼了。我關上小窗上的木條遮板,閂上門,爬進鋪著綢襯的棺材裡,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點綢布的光澤,然後把自己鎖上。我就是這樣變成吸血鬼的。」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x1324567892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