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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

「我們騎著馬,在小法蘭尼爾身後向紐奧良飛馳,黎斯特屈身想抓他,我則屈身抓住黎斯特。如我剛告訴你的,決鬥是在清晨四點,地點在城北門外的沼澤旁。當我們在快四點抵達那裡時,我們只剩下很少的時間可以返回龐度萊,這表示我們自已的生命正處於危險中。我從來沒有對黎斯特這麼憤怒過,而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得到那男孩。『讓他試試自己的機會!』我一面堅持,一面在黎斯特撲向那男孩前抓住他。那是隆冬時節,沼澤裡苦寒又潮濕,一陣又一陣冰冷的雨水掃過決鬥的空地。當然,我不像你那樣地害怕這些東西,它們不會讓我凍得麻木,也不會以凡人會出現的顫抖及生病威脅我。但吸血鬼可以和人類一樣清楚感到寒冷,而殺戮的鮮血往往是豐富飽滿、充滿強烈感官刺激的驅寒劑。不過我那天清晨關心的不是我所感到的痛苦,而是這些因素造成的絕佳黑暗遮蔽,使得小法蘭尼爾對黎斯特的攻擊毫無防備能力。他只要離開他兩個朋友走向沼澤,然後黎斯特就能逮到他,因此我緊緊抓著黎斯特不放。我抱著他。」

「但對於這一切你仍然維持著你的疏離,一段距離?」

「嗯......」吸血鬼嘆息:「是的,我維持著,同時也感到強烈而堅決的憤怒。對我來說,不在意地吞噬掉整個一家人的生活,強烈顯示出他對人的輕視,以及他不屑於以吸血鬼的深度來看事情,因此我在黑暗中緊抓著他。他向我吐口水,還詛咒我。小法蘭尼爾從朋友處取出長劍,走過滑溜潮濕的草地與他的對手相見。在短暫的交談之後,決鬥開始了,片刻之間即告結束,小法蘭尼爾以迅速的當胸一劍給了另外那個男孩致命的一擊;後者跪落草地,血流如注,垂垂將死,還對小法蘭尼爾叫囂一些愚蠢的話。

「勝利者呆呆地站在那裡,每個人都可以看得出來,勝利的滋味毫不甜美,小法蘭尼爾望著死亡的發生,彷彿那是個令人厭惡的東西。他的同伴們帶著燈籠上前來,催促他儘快離開,讓對方的朋友料理那個垂死的人。此時,那個負傷的人不讓任何人碰他,而當小法蘭尼爾一行轉身離開,步履沉重地走向他們的馬匹時,地上的人抽出了一隻手槍。也許我是唯一能在無邊黑暗中看到這件事的人,我一面跑向那把槍,一面向小法蘭尼爾大叫,黎斯特要的就是這個,我笨拙地既分散了小法著尼爾的注意力,又自己去阻止那把槍;黎斯特以他多年經驗及高超的速度抓住了那年輕人,把他擄進柏樹林裡。我懷疑他的朋友知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,手槍發射了,那個受傷的人隨即癱瘓在地,而我則鑽進冰冷的沼澤裡高聲呼尋黎斯特。

「然後我看到了他,小法蘭尼爾倒在一棵柏樹虯結的樹根上,靴子深深埋在泥濘的水中,黎斯特還趴在他身上,一手箝住小法尼爾猶抓著泥土的手,我上前把黎斯特拉開,他右拳擊來的速度有如電光火石,我連看都沒看到,跌進水裡時才知道我被打了。而,當然,當我回神之後,小法蘭尼爾已經死了。我看到他躺在那裡,眼睛閉著,嘴唇一動也不動,好像只是睡著了一樣。

「『你該死!』我開始詛咒黎斯特,然後我嚇了一跳,因為小法蘭尼爾的身體開始逐漸滑下沼澤,水漫過他的臉,接著將他完全淹蓋。黎斯特高興得很,他簡短地提醒我,我們只剩下不到一個鐘頭的時間回到龐度萊,還發誓要對我報復,『如果不是我喜歡南方開墾者的生活,我今天晚上就會把你解決掉,我知道有個方法。』他威脅我。『我應該把你的馬趕進沼澤,你就得自己挖個洞鑽進去睡覺。』他策馬而去。

「即使經過了這麼多年,我仍然感覺我對於他的憤怒像白熱的液體充塞在我血管裡,那時我終於看出來,做一個吸血鬼對他的意義是什麼。」

「他只是個殺手,」男孩說,他的聲音反射出部分的情緒,「什麼都不在乎。」

「不,做一個吸血鬼對他來說意味著報復,對於生命本身的報復,每次他取走一個生命都是為了報復。因此難怪他什麼也不欣賞,吸血鬼豐富多樣的存在對他來說甚至沒什麼用處,因為他只專注於對他已經離開的俗世生命作瘋狂的報復。因為憎恨,他往回看;因為嫉妒,除非是他從別人處奪來,否則沒有什麼東西能取悅他;而一旦得到後,他立刻變得冷漠及不滿,不再喜歡那個東西,所以他又開始找其他的替代物。他一心只想報復,盲目、貧乏而可鄙。

「但我跟你提到過法蘭尼爾姊妹,當我回到他們農場時已經接近五點半。黎明將在六點之後不久來到,不過我已經差不多到家了。我溜進她們樓上的走廊,看到她們都聚在客廳,甚至根本沒換裝就寢過,蠟燭燒得只剩下短短一截,她們已經像哀悼者地坐待音訊,都穿著黑衣,好像那是她們在家裡的習慣一樣;黑暗裡她們的黑衣和黑髮糾結在一起,以至於在蠟燭的光暈下,她們的臉孔彷彿五個輕柔、發亮的幽靈,每個都非常哀傷,每個都非常勇敢。

「芭貝的臉特別顯得堅決,彷彿已經下定決心,如果她兄弟死掉,她就要接下法蘭尼爾的擔子,她現在臉上的表情,就和她弟弟上馬前往決鬥時的一樣。擺在她眼前的幾乎是不可能度過的難關,擺在她眼前的是黎斯特造成的死亡,因此我作了一件很危險的事,我讓她看到我。藉著玩弄光線引起她的注意,你可以看出,我的臉很白,而且有平滑反光的表面,好像打光過的大理石。」

「對,」男孩點點頭,顯得有些狼狽,「它其實很......美麗,」男孩說,「我很好奇......但是後來怎麼了?」

「你很好奇,我活著的時候是不是很俊美,」吸血鬼說,男孩點點頭,「我是的,我沒有什麼結構性的改變,只是我過去從來不知道我長得很俊美,生命中有太多瑣碎的事情繞著我打轉,而且我說過,我什麼都不看,甚至不看鏡子......尤其不看鏡子......。但當時事情是這樣的,我走近玻璃窗,讓光線接觸到我的臉,我在芭貝的眼睛轉向窗戶後一會兒才這樣的,然後很合宜地消失了。

「幾秒鐘裡,所有姊妹都知道有個『奇怪的東西』,一個像鬼的東西,兩個奴隸佣人抵死不肯去察看。我不耐煩地等待著,直到我希望的情形出現:最後芭貝自己從邊桌拿了個燭台,點燃蠟燭,然後數落了一下其他人的恐懼,一個人大膽地走到寒冷的走廊上,察看那裡有什麼東西。她的姊妹們躊躇在門口,像一群大黑鳥,其中一人哭叫道她的兄弟已經死了,她真的看到他的鬼魂。

「當然,你必須了解,如此堅強的芭貝從未認為她所看到的是想像或鬼魂。我讓她進走廊的陰暗中才對她說話,而且只讓好看到我狂柱子旁的模糊身影。『叫你的姊妹們回去,』我悄聲對她說:『我來告訴你有關你兄弟的消息,照我的話做。』有片刻她完全沒動作,然後轉向我,勉力想在黑暗中看清我。『我只有一點點時間,我絕對不會傷害你的。』我說,而她遵從了,告訴姊妹們沒什麼,叫她們把門關上。她們乖乖地服從她,像絕望地渴求一個領袖的群眾一樣。然後我走進芭貝的燭光中。」

男孩眼睛睜得大大的,手捂上嘴唇,「你注視她......就像你對我一樣?」他問。

「你問得如此純真,」吸血鬼說:「是的,我想我的確這麼做了,只是在燭光下看起來比較不會那麼不自然,而我也無意對她假裝我是個平常的生物。『我只有幾分鐘,』我立刻告訴她,『但我要告訴你的事情非常重要,你的兄弟很勇敢地搏鬥而且羸了,──但是等一下,你現在必須知道,他死了。置他於死地的是夜晚的竊賊,他的美好及勇氣都無法讓他免於如此的命運。然而這不是我主要想告訴你的事,我要告訴你的是:你可以管理這個農場,而且可以拯救它。你所要做的是別讓任何人勸阻你,你兄弟昨天早晨還睡在上面的土地現在依舊在這裡,事情沒有任何改變,你必須取代他的地位,如果你不這麼做,你會失去土地, 也會失去家庭。你們五個女人會住在小寓所裡,生活程度只有或甚至還不到人生所應給你們的一半,而且你們註定要過這樣的日子。學習你必須知道的知識,不得到答案絕不停止。而每當你猶豫的時候,把我的拜訪轉化為你的勇氣,你必須掌握自己的人生,你的兄弟已經死了。』

「我可以從她臉上看出,她已經聽到我的每句話。如果還有時間的話,她會向我發問的,但她相信我真的沒時間。接著我用了一切技巧迅速離開她,顯得她像是憑空消失了似的。從花園裡我到她的臉在燭光之上,企圖在黑暗裡搜尋我,到處轉來轉去,然後我看到她當胸畫了個十字,回到她姊妹那裡。」

吸血鬼微笑了:「河岸地區從來沒有出現芭貝.法蘭尼爾見過奇異幽靈的傳說,可是姊妹們在第一次悲傷的討論之後,她成為鄰近地區的醜聞,因為她選擇自行經營農場。她為她妹妹準備了一份豐富的嫁妝,次年自己也成婚了。而黎斯特自此和我幾乎從不交談。」

「他仍然繼續住在龐度萊嗎?」

「是的,我不敢確定他已經把所有我需要知道的都告訴我了。同時我經常得作各種偽裝,例如我在我妹妹的婚禮中缺席,因為我得到一種『疫寒』,而類似的疾病在我母親舉行喪禮的那天早上又把我擊倒了。在這段時間,黎斯特和我每天晚上都會和老人起用餐,在老人叫我們吃光盤裡的食物,喝酒不要太快時,我們只用手中的刀叉發出聲音。在萬分頭痛下,我會在陰暗的臥室裡見我的妹妹,被子拉倒下巴,請她和妹的丈夫擔待因為我眼睛痛而調整的微弱的光線,所以我將大筆金錢委託給他們代大家投資。幸運地,她的丈夫是個白痴,一個無害的人,但一個白痴,四代近親通婚的產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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